“爱情是什么呢？爱情是怎样的？安德烈不知道，可是他已经决定结婚了。”
爱情与婚姻的关系非常复杂。爱情到了一定程度不一定就会结婚，而结婚了也不一定就有爱情。如果将爱情等同于婚姻，或者将婚姻当作爱情的表现，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古代婚姻更像是一种社会制度，是家族与家族之间、家庭与家庭之间的利益交换。到了现代自由婚姻体现了更多的个人性，感情的成分在婚姻的选择中占了更大的比例。
但是即便如此，婚姻的结成仍然非常复杂，利益仍然是主要考虑的原因。此外，像同情、责任或亲上加亲之类的因素同样占比很高。剩下的一部分才是爱情。
这也是为什么大学时期自由浪漫的爱情很少能够走向婚姻，而结婚之后恩爱和睦的夫妻又相对较少的原因。
著名作家铁凝的小说《安德烈的晚上》中男主角安德烈的婚姻就是这样。他与表妹的婚姻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成了夫妻。
安德烈的身世与当地的很多农民或工人都很不同。他的祖籍并非小说中的那座小城。他的父母原是上海人，后来在那个特殊时期响应国家的号召主动来到了这座棉花之城，双双当上了中学老师。然后安德烈便出生了。
他的名字本身就带有了那个时期特有的意味，不同于传统的中国名字。他的人生因为父母的决定而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影响。长大之后，他便留在了当地，成了一名罐头厂的工人。
安德烈的表妹是他姨妈家的女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后来姨夫与姨妈相继去世，表妹便成了孤儿。
等安德烈到了结婚的年龄，他的父母便做主让表妹与他订了婚。安德烈从小就是个没有多少主见的人，他的学习历程和人生轨迹都是他父母决定的。他父母让他去哪个学校上学，他就去哪个学校。
他父母不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停止喜欢的爱好，比如朗诵。包括他后来去罐头厂当工人，也是由父母为他选择的。
“他似乎属于那种年龄越往前走、思维越往后退的人。他很少自己做主选择什么。”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被订了婚。
他跟表妹有爱情吗？
在订婚之前，安德烈从来没有用审视爱人或妻子的眼光来看待过她，他只是将其当作了一个亲人和玩伴。订婚后，安德烈的爱情意识开始觉醒了，可是他还是很难从表妹身上找到恋人的感觉。不过他已经无法反对了，当然他也没有反对的意向。他从来没有反对过父母的决定，他还没有养成那样的勇气和自觉。
于是他努力想在表妹身上找到说服自己与她结婚的理由。在表妹被红酒呛了一下的时候，安德烈突然发现了表妹的柔弱。那种柔弱让他心狠狠地一抽，也是因此他决定好好照顾表妹。
其实即便他决定了与表妹结婚，他仍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爱情是怎样的。人生对他是残酷的，但也同样是幸运的。至少他与表妹之间结婚之后没有像其他的一些夫妻一样吵吵闹闹，至少表妹对他其实是真心倾情的。
双方在结婚之后达到了一种古人羡慕的相敬如宾的状态。不过在安德烈的内心中，他的心田是枯竭的，他从来没有过那种冲动和激情。
如果一直这样，他的婚姻虽然不尽完美，但却也令不少人羡慕。可是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妻子身体并不健康，在生孩子时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而他的女儿则有先天性心肌炎。妻子不能正常工作，甚至做家务都不能胜任，而女儿在成长的过程中不仅花费了不少钱，而且不能融入到正常的孩子们的生活中。
压在安德烈身上的是重重的生活负担和家庭责任。没有了爱情，又充满了压力和沉重的负担，安德烈的人生是灰暗的，甚至是无助的。
爱情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不是必不可少的，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但是对于心仪的另一半的向往每个人都无法回避，这甚至是隐藏在人们骨子里的天性。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将一切都归结于人的本能欲望，爱情也同样如此。但是现实中的感情与欲望却并不一定是一致的。很多时候心仪某个人就是单纯地想要多看她或他一眼，多与其呆一会。
这样的爱情是纯洁而又神圣的，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那种清新脱俗。
安德烈的骨子里其实也非常渴望爱情。
他曾在单位的澡堂中洗澡。这个澡堂是公用澡堂，男女都可以用。先是女生用，然后再让男生来用。每当这时，安德烈内心都会产生很强烈的躁动。一个遗落的发卡，一条长头发，都能引起他无限的联想。
他不是针对某个女生，就是单纯地那种对女生的向往。可能在他脑海中已经构思出了一个完美地令其倾倒的女生，不过在现实中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只是他的结婚打破了这一切幻想，他从没有在表妹身上获得这种感觉。
本以为他的人生就此沉寂，但是他却在一位女同事那里发现了新的希望。
女同事名叫姚秀芬，她也已经结婚了。与安德烈类似的是她在家中的负担同样非常重，也同样没有享受过爱情的滋润。她与安德烈同事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丈夫，两人之间的感情可想而知。
她还有一对病重需要照顾的公婆。她赚的钱很大一部分就是花给了他们，而且她下班之后还要拖着疲累的身体照顾他们。可以说，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都说日久生情，两人没有从各自的丈夫或妻子那因为长时间的生活而得到感情，倒是两人之间在慢慢的相处中擦出了爱情的火花。这可能就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感情吧。
安德烈在罐头厂里负责给罐头封盖，姚秀芬就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在工作上是一种协作的关系。其实一天之中，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与各自的家人呆的时间都要长。慢慢地两人开始交谈，开始了解各自的情况，慢慢开始交心，慢慢成为了最贴心的朋友。
安德烈因为需要自己做饭，他又不太会做饭，做的饭都特别难吃，为此姚秀芬每天都多做些饭，与安德烈交换着吃。
就这样，两人这种亲密的同事关系持续了二十多年。
其实在两人内心深处，彼此之间早就已经成了对方最亲密的恋人。只是两人都碍于道德，没有越雷池一步。
除此之外，两人在性格上也都有些像。安德烈属于那种需要别人为他做决定的人，他自己没有多少主见。而姚秀芬本身就是女生，有些害羞，她也不是那种大大咧咧、勇敢向前的性格。这才使得两人的感情只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并没有在现实中引发任何的影响。
两人间的爱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初恋，都很青涩可爱，而又甜蜜。这种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可能才让他们真正体会出了爱情的真谛。
两人的经历同样揭示了一个问题，这已经超出了道德可以界定的范畴。这种青涩的恋爱让人感到怜惜、痛心，但是却很难让人产生痛恨或批判。这与山楂树下的年轻恋情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终于有一天罐头厂无法再经营下去了，厂中的工人们需要各自找各自的出路。而在安德烈与姚秀芬之间他们同样面临着一种抉择。两人的性格决定两人不可能会为了彼此结束当前的婚姻，没有了工作的会面两人的再次见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还有多少可能。
就在安德烈找到了一份电台播音员的工作时，他也同样决定了一件事，与姚秀芬真正在一起一次。这个决定还是他的铁杆朋友李金刚帮助他做出的。
他与姚秀芬商议，也得到了她的同意。于是在李金刚的安排下，两人决定在当天晚上下班之后到李金刚家幽会一次。而李金刚则负责将家人带出去，给他们几个小时的时间畅谈，或做一些其他的事。
当天下午两人没有像以往那样热切交谈，而是相互之间都比较紧张，没有说一句话。到了下午姚秀芬回到了家中，安德烈还以为她反悔了，心中非常悲痛。不过姚秀芬还是如约回来了。
下班之后，两人满腹心事，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厂子，各自找了一条路前往了李金刚家，两人决定在李金刚那个小区汇合。
李金刚所住的小区是个苏式楼房，与现在的标准化的楼房差不多，在当时还很少见。一栋房子挨着一栋房子，对于安德烈来说就像是一个迷宫。
不过在以往，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够找到，所以他从来没有问过李金刚房号和楼号。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领着姚秀芬在小区中穿梭个不停，彷徨无定，但就是找不到李家所在的房子。
就这样，李金刚给他腾出来的几个小时，在寻找中慢慢流逝了。
两人的第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约会就是这么荒唐，这么滑稽。不过姚秀芬并没有怪安德烈。在她看来，能有这么长时间的独处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而安德烈的遗忘可能在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做出违背道德的事，也可能是他在不愿意破坏心中的那份纯洁和神圣。
爱情不一定非要发生关系，也不一定非要占有彼此。可能这样忽远忽近的青涩爱恋才是他最为向往的。
临分别时，姚秀芬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安德烈，安德烈好奇是什么东西。当他打开时，发现这是一盒水饺，是他一直爱吃的水饺。原来姚秀芬请假回去是为了给他包水饺。
情绪激动之下，安德烈不小心失手将饭盒弄到了地上。他赶忙低下头去将水饺一个个重新捡到了饭盒里。尽管姚秀芬说这样已经不能吃了，一再阻拦，但是安德烈还是这么做了。
两人就这样分别了，在那之后几乎没有见过面。而安德烈上下班的自行车中始终装着这个饭盒，姚秀芬给他送水饺的饭盒。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饭盒了，而是一种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爱恋的寄托。
每个人的心里可能都埋藏着一份与安德烈一样的感情，即便是在结婚之后，即便是已经步入了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