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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3/19 14:11:00

小鱼儿:

难得重温一次这部经典作品,哈哈,慢慢连载,大家也可以慢慢收藏。这个开篇的版本,我选了一个大家多不太熟悉的,假如我可以选择,我会一直选这个版本。可惜后面的章节,只能选主流版本了。

另外,我个人觉得村上春树的文字和肖邦更配,大家觉得呢?

肖邦夜曲Op.9的第二首《降E大调夜曲》。传说中的把妹神曲。

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树(日本)钟宏杰、马述祯(合译)

那一年,我三十七岁。

记得当时,我坐在波音的软席座位上,巨大的机翼冲破浓厚的积云,徐徐降落在汉堡机场。十一月的阴雨带着冷气,把大地涂染得昏暗晦涩。穿着雨衣的护场工人,宏伟的候机大楼以及飘在上面的彩旗,还有那宽大的霓虹灯广告牌,所有的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来,都如同弗兰达尔派油画那忧郁苍凉的背景。

久违了,德国。

飞机着陆后,禁烟的告示牌消示,扬声器里响起了轻盈的乐曲。啊!又是哪个交响乐团在演奏比·托尔斯的《挪威的森林》?像往常听到这只乐曲一样,我开始眩晕,不,是陷入一种比以往时候都难以自持的极度混乱中。

大脑一阵撕裂般胀痛,我躬下身,两手捧住脸。一位德国空姐走过来,用英语向我问道:“怎么,不舒服吗?”

“没关系,只是有些头晕。”

“真的没关系?”

“是的,谢谢。”

她莞尔一笑,悄然离去。

音乐换了,我慢慢抬起头,眺望北海上空飘动的阴云,骤然间,回想起我这大半个人生中所丧失掉的一去不复返的东西:荒废的时光,死掉或离我而去的人们。

飞机停稳,乘客们解开安全带,纷纷从衣箱里取出上衣或手提包。而我依然在记忆的原野上驰骋。我又嗅到了草香,触到凉风的惬意,又听到了鸟儿的欢唱。那是一九六九年,我还不满二十岁。

刚才那位空姐又走过来,坐在我的邻座:“好了吗?”

“好了,谢谢,刚才只是有些哀伤。”我笑着告诉她。

“是吗?我明白了,这种感觉,我也常有。”她一摆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回给我一个最亲切最美丽的笑容。

“祝您旅途愉快!再见!”

“祝你愉快!”我也向她祝福。

十八年的岁月如过眼烟云。往事历历,至今,我依然能把那个大草原的景色清晰地描绘出来:霪雨霏霏,把夏日洗涤得一尘不染,山坡上浮动着嫩草的绿浪;十月的软风,摇曳着稗草的长穗;细长的云朵凝固了一般散布在碧蓝的清澈的浩空之中——天是那样高,以至于把我的眼睛都看痛了。

轻风掠过草原,吹开她的秀发,又飞向杂树林中。树叶沙沙作响,间或传来远方的犬吠,那吠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听起来,那样小,那样朦胧。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没有其他任何人影。两只红羽毛的鸟儿,像是被草丛中的什么东西所惊吓,倏地一下跃起,飞向树林。直子走在我的身边,喃喃地向我讲述着古井的见闻。

记忆实在是不可思议。当我置身其中的时候,几乎没留意过什么景色,也根本没打算在十八年后再把景色全部细致地回忆一遍。坦白点说,那时的我,尚是一个对景色不屑一顾的毛头小子,满脑子都是关于自己,关于和我并肩走在一起的那位美丽的少女,以及关于她和我,当然,最后还是落到我自己的事情上。啊!那是一个无论见到什么,想到什么,感悟到什么,结果都会像飞镖一样回归到自身上的年龄。更何况那时候我正热恋着,热忱地执着于那次改变了我命运、灵魂的恋爱。我怎么会有闲暇观赏周围的景色呢?

然而今天,最早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却是那片草原的景色。草的馨香,风的清凉,山的绵延,狗的远吠,这些东西,仍然那么清新,那么沁人心脾,甚至有触手可及的真实感。然而,这片景色之中,不见任何人的影子。谁也没有,没有直子,也没有我。我在想,究竟,我们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年轻的我和与我形影相随的她,以及我们共同的世界,都跑到哪里去了呢?直子的容貌我一时记不起来了,时间留给我的只是那片连人影都没有的背景记忆。

是的,如果花上时间,我还是能把她回忆起来的:凉凉的小手,飘逸的秀发,柔润的圆圆的耳垂,颌下面那颗小小的黑痣。冬天,常穿的一件高档驼毛斗篷,以及盯住对方眼睛没完没了发问的癖好,动不动就发抖时牙齿的击撞声(简直就像在强风劲吹的山丘上讲话)。这些记忆的碎片一块一块地串织在一起,自然迭现出她的容貌。先是她的侧脸,也许是由于直子常常和我并肩走路的缘故,每次我都先回忆起她的侧脸来。然后,她转向我,微笑,含羞收颏,向我发话,盯住我的眼睛,那神态俨然就像要从清澈见底的泉水中探寻小鱼的影子。

然而,我把直子的这种神态回忆起来是需要花费些时间的。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段时间也会相应地延长,我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开始,不过五秒钟,后来变成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像是夕阳留给大地的影子,越拖越长,或许迟早有一天,要被无情的时间吞噬在黑暗之中。

是的,我的记忆正在远离直子站立的地点,如同自己正在远离我曾经站立的地点一样。而只有那景色,十月的草原风光,如同电影中那些象征性的场面在我脑海中反复闪现,撞击着我大脑的有效部位。

我几乎觉不出痛。不是一点痛感也没有,只是在每次撞击的同时,产生一种空旷的回响,而且,就连这响声,也终将消失,如同一切的一切都终将会消失一样。

但是在汉堡机场的上空,它们对我的这次撞击比任何一次都要长,都要强烈。我只有去回忆,思考。逃避无济于事,于是我提起笔来写。我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不论什么事情,不写成文字,就梳理不出头绪。

当时,她向我说什么来着?

是的,古井见闻。那口古井是否真的存在过,我不清楚,也不需要搞清楚,也许,古井只是她脑子里的一种形象符号而已,如同那段忧郁的日子里,她在自己脑子里编织出来的其他故事一样。不过,自从她讲过以后,我的草原回忆便又增添了那口古井的风光,甚至没有后者,前者就无从想象完整。她的那些我根本无法确认是否真实存在的故事背景,已经化为我记忆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我甚至能清晰地描绘出那口古井的情形:介于草原尽头与杂木林区交替地带的一片辽阔的大地上,开凿了一眼一米见方的井,草长高后,巧妙地遮盖了它,所以又添加了黑暗,周围既没有栅栏,也没有石头作沿板,井口敞开着,围石在风雨的侵蚀下奇妙地变成了汉白玉色,中间的裂痕中,绿色的小蜥蜴快速出没,不时把脑袋探向井中,当然,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知道,那口井很古老,很深,深得不可估量,而且很黑,几乎是世上全部黑暗的凝聚。

“那口井实在,实在很深。”直子郑重地选择着词汇。这是她惯常采用的说话方式——一面探寻正确的词汇,一面慢慢调整自己的语流。“真的很深。而且没人知道它在哪儿,其实就在这一带。”

她两手揣进毛外套的口袋里,两眼盯着我,那神态俨然还在强调她话语的真实性。

“那太危险了,”我说,“你想,有一口深井,而且没人知道它在哪儿,一旦掉下去可就糟了!”

“嗯,掉下去就惨了,咕咚一声,一切都交代了。”

“这种事情最好别发生。”

“可事实上却常常发生,二三年就有一次,突然有人不见了,而且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一带的人说,他是掉进古井里了。”

“这种死法可不怎么妙。”我说。

“就是惨死嘛!”她说着,用手指把挂在外衣上的草穗弹掉。“如果,如果是伤着头或是其他要害部位,还能死个痛快。但如果只伤了脚可怎么办?放开嗓子喊叫也没人能听到,不会有谁到这里来找他。周围爬满蜈蚣,蜘蛛,旁边是同样死去的人的骨头,在黑暗中泛着白色,头顶上漏下斑驳黯淡的光亮,一个人在这种情景下眼巴巴地等待死神的降临,天啊,多么可怕的一幕啊!”

“这只要想一想就让人毛骨悚然。”我说,“应该有人找到它,用什么东西围起来。”

“可是谁也找不到那眼井啊,所以都不敢走岔道。”

“别离开我,”直子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抓住了我。“我想,你一定不怕,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对吗?即使黑夜里闭着眼睛在这里走,也绝对不会掉到井里去,对吗?所以,只要我和你靠得紧紧的,也不会掉下去。”

“那样肯定?”

“肯定!”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只是知道。”直子紧紧握着我的手,认真地说,然后又默默走了几步。“我握一下你的手,就知道,清楚地知道。什么道理我也说不清,只是能感觉到。比如,我一和你靠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恶毒的东西和黑暗的东西都不会再招惹我。”

“那很简单,你总这样靠近我就是了。”我说。

“你,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

直子站住了脚,我也停住了,她把两手搭在我肩上,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黑大的眸子深处忽然涌出一圈液体,汇成一个畸型的漩。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久久地凝望着我,突然,她抬身把脸贴到我的面颊上。一个美妙的举动,刹那间窒息了我的心动。

“谢谢……”直子说。

“我应该谢你。”

“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真的。”她说着,现出一个凄凉的微笑,“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那是办不到的,是痛苦的事情,是……”直子忽然住了口,我明白,一定是又有许多奇怪的念头充斥了她的头脑,我也不再吱声,默默走在她的身旁。

“因为那是不正确的,无论对你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一样。”好久以后,她又接着说。

“为什么这样说?”我轻轻地问。

“你想想嘛,谁能一成不变地守着一个人?比如说,我和你结婚,你一定要去公司上班,那么,你上班的这段时间里,谁来陪伴我?你出差期间,谁来守护我?我能一辈子紧跟在你身边吗?如果这样,我们就不平等了,还算人和人的关系吗?肯定有一天,你会不耐烦的,‘老子这辈子算什么玩意儿,成了女人的保镖不成吗?’我讨厌这样,所以我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当然,不可能一辈子总是这样,”我把手搭在她肩上,“会有支持不住的时候,那时你提醒我一下就可以了,我们还不至于每天都要盯着收支预算表过日子。

什么时候你需要我,保证召之即来,怎么样?为什么考虑问题那么机械呢?

——我说,你的肩膀应当放松放松,别挺得硬邦邦的,这样看问题会端架子受束缚,放开一些,会感到轻松得多。”

“你怎么这样说?”直子的口气很硬。

我以为自己的话一定有了什么不当之处。

“为什么?”直子盯着脚尖下的那块地面说,“肩膀放松,身体轻巧的道理我懂,但是,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看,现在我把肩膀放松,整个人岂不萎缩了吗?过去我就是挺着胸膛走过来的,以后还会挺着胸膛生活下去,一旦松弛下去,势必不能恢复原状,我就要萎萎缩缩随风摇摆不成吗?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不懂这个,还谈什么对我给予关照?”

我沉默了。

“我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昏暗凄凉,混乱不堪……”

我们朝着寂静的松林深处走去。道旁散落着夏末蜕变的蝉壳,踩在脚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们看着地面,慢慢行走在林间小路上,宛如在搜寻什么遗失掉的东西。

“对不起,请别介意。”直子温和地握住我的手腕,然后摇摇头,说:“我绝不是要有意伤害你,请不要生我的气,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也许,我还没有真正理解你,我这个人,脑子不是转得很快,理解事物要花费些时间,但我相信,只要花上时间,我是能够充分理解你的,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能更充分地理解你。”

我们停住脚步。寂静中,我用鞋尖碾碎蝉壳,透过松枝的间隙仰望天空;直子还是两手插袋,漫无目的望着远方,陷入深深的冥想。

“告诉我,渡边君,你喜欢我吗?”

“这还用问吗?”

“那么,你愿意听从我的两个请求吗?”

“三个也可以。”

直子笑了,摇摇头。“就两个,两个就足够了。首先,请你知道,你今天来和我会面,我很感激,很高兴,很解脱,哪怕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也……”

“我还会来的。”我打断她,“第二件呢?”

“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记住我曾经这样紧紧依偎在你身边,你会吗,你会记住吗?”

“当然,我会的。”

她不再说什么了,径自向前走去。金黄的秋色透过树梢,斑斑点点,洒落在她肩上,背上,伴随她的脚步,跳跃着。又听到了犬吠声,那声音比刚才听来似乎近了许多。

直子登上一个隆起的小山包,走出松林,快步走下缓坡。我三步两步跟在后面。

“喂,到我这边来啊,那边可能有古井!”我在她背后喊。

直子站住脚,轻轻地笑了,挎起我的手腕,于是我们并肩走完余下的归程。

然而,记忆还是无情地远去了,许多事情我已忘记。每当我这样散漫着记忆写文章,便会产生一种深深的不安。我担心自己忘却的恰恰是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我躯体内封埋了重要往事的记忆黄土,会不会变成淤泥浊水?

总之,无论说什么,现在时间残留给我的也就是这些了,我拼命拥抱着已经淡薄了的,而且还要一天天淡薄下去的不完整的记忆,用刻骨铭心的决心写这部小说,要信守对直子的诺言,这是唯一的办法。

很早,在我还年轻,记忆还很鲜明的时候,我曾几度尝试着把直子写出来,然而那时,却偏偏写不出完整的一行字,尽管我十分清楚,只要第一行写出来,后面的几十行,几千行,几万行就会一发不可收。但我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第一行来。因为一切的一切还太清晰,太真实,反使我无从下笔。就如明细的地图,过于详尽地从历史角度介绍反而没有什么保留价值。然而,这个道理,我是今天才明白的。说句结论性的话,小说这一不完整的容器只能装容不完整的记忆。随着有关直子的记忆在我头脑中日渐淡薄,我对她的理解也就更加深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请求我不要忘记她。因为她知道,我记忆中的她会慢慢淡化。所以她再三叮咛:记住她,永远记住她,记住她的存在。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因为我意识到,直子她并没有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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