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3月25日,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港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20艘军舰整齐划一地停留在港内,扬帆等待着国王下令起锚。
这些军舰早已不是普通的敞篷划船,而是宽大沉重的帆船,船头和船尾都有高高的炮塔,大船有三四根桅杆和众多的船员,除了数百名训练有素的水手之外,船上至少还有名身穿铠甲、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名炮手,此外还有各种工匠。
如此庞大的舰队,担负着重大的使命:在印度和非洲每个商业枢纽站稳脚跟,严格控制所有海港,封闭从新加坡到直布罗陀之间的所有海峡,完全掌握香料群岛到欧洲之间的海上商路。
用现在的眼光看,这区区数千人,就想掌握半个地球的香料贸易,真的要为葡萄牙国王大开的脑洞鼓掌。但是,在多年前,非洲和西亚还是土著部落统治的时代,这20船荷枪实弹的葡萄牙精兵,在没见过世面的土著人眼里,和天神下凡没有本质区别,即使是多年后的中英鸦片战争期间,一小队英国军舰也能打得天朝上国满地找牙。
葡萄牙国王在大教堂亲自为远征军践行,全体名军人做完弥撒,吃完圣餐后,也在祭坛旁举手宣誓效忠。这些军人中间,就有一个24岁的青年,他就是当时默默无闻的麦哲伦。
麦哲伦大约在年出生于葡萄牙俄伯尔多的一个四等贵族家中,24岁进入舰队时,只是一名预备兵。他同水手们一起住在军舰底仓,同吃同住,只不过是为了征服世界而赴异邦作战的数千“无名小卒”中的一员。
一个预备兵是不会被安排在头等舱担任首长翻译的,他只能化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今天派他去攻城,明天就要顶着烈日在要塞工地上挖沙子,后天就要搬运货物、守护商栈,在海上和陆地上与土人作战。他必须学会灵巧地使用测深锤和长剑,学会服从命令和下达指示。
由于麦哲伦无所不干,而且在工作中勤于观察,思考和总结,他终于成了一个多面手:既是军人、水手、商人,又是熟知各类人物、各个地区、海洋和星座的专家。
所以,毫无背景的年轻人,想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实现自己少年时的梦想,就一定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在学习和工作实践中做有心人,磨练自己的专业本领,厚积薄发,才有可能把握机会。
这支舰队绕过好望角到达印度后,和当地的土著王公发生贸易纠纷,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阵亡80人,受伤人,这受伤的人中就有麦哲伦。他无法继续跟随大部队前进,就在当地休养了一段时间,然后护送掠夺而来的香料回国了。
这一次短暂的挫折并没有磨灭麦哲伦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遥远的异乡、旖旎的热带风光和奇异的风土人情,当然还有数不尽的财富,令这个年轻人心驰神往。他觉得位于欧洲角落的葡萄牙就是个小国家,根本不值得留恋,他的人生目标根本不是眼前的苟且,也不是什么诗和远方,而是星辰大海。
很快,麦哲伦养好了伤,再一次参加了远征东南亚的舰队。这次出征的目的是要夺取马六甲海峡,占据新加坡,控制香料群岛。
汲取了上一次在印度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失败教训,这次葡萄牙人并没有立即派遣武装舰队,而是事先准备了四艘舰船,以和平商人的面目悄悄抵达马六甲,侦查岸上的情况。
马六甲苏丹看到这些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知道来者不善,但又害怕他们的坚船利炮,于是表面上隆重接待,好酒好肉好招待,还送了不少礼物。却借着把货物搬运到葡萄牙船上为名,派不少士兵装扮做码头工人,偷偷潜入到葡萄牙的商船上。
岸上的葡萄牙人沉醉在美酒美食和美人堆里,根本没想到马来人还会来这么一手,只有一个叫苏萨的葡萄牙将领起了疑心,他赶紧派一个可靠的船员快马加鞭赶到不远处的葡萄牙旗舰,将这种异状报告给了船长。
果然不出苏萨所料,不一会儿,苏丹宫廷上空升起一股黑烟,这正是袭击的信号。满载马来武士的小船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包围了葡萄牙商船和军舰,打算把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葡萄牙人一锅端。幸好舰队赶来增援,一阵猛烈的炮火,打得苏丹船队抱头鼠窜,爬上各军舰的马来亚人都被抛进了大海。
这个通风报信的可靠船员,就是年轻的麦哲伦。
在这次马来人的突然袭击中,葡萄牙舰队丧失了全部的小艇和三分之一的船员,但倘若没有苏萨的警觉和麦哲伦的迅速行动,损失只会更大。
经过这件事的考验,葡萄牙舰队的长官发现麦哲伦这个年轻人很不寻常:他英勇果敢,既不会自我吹嘘,也不会讨人喜欢。唯独当他接受重要使命时,特别是当他自己主动承诺一项使命时,这个生性矜持而孤僻的人就会表现出非凡的才智和胆识。他平素讷于言词,却很有耐性。这样谦虚、平实、低调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正是领导们所喜欢的。
很快,命运之神在麦哲伦的航海道路上,又要给他一次新的考验。
麦哲伦奉命护送在季风期间定期航行的香料船队,不料船只突然在巴杜恩沙洲触礁,虽然人员没有损失,但是船只已经被珊瑚礁撞得粉碎。船上备用的救生艇根本容不下全体船员,一部分人必须留下来坐以待毙。
船长、军官和贵族们自然要求乘救生艇离开,这种无理要求让一般的水手怒不可遏,气氛剑拔弩张,一场危险的冲突即将发生。此时一个低级军官见状不妙,朗声对水手们说:
“都别吵了!大家冷静一下!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军官,按理说,我应该有资格跟随船长和贵族们坐这救生艇。但是,这次我不上艇,我选择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留在这个岛上,等待救援。”
他又转头对船长和贵族们说:
“尊敬的各位领导,你们掌握着权力和资源,一言九鼎。如果你们能够以人格担保,坐小艇回去后能立即派船来营救我们,我就和水手们一起留下。”
这一果敢行为,让长官、贵族和水手们对他刮目相看,事情传回葡萄牙,大领导们也对这个低级军官的勇气和事迹有所耳闻。这个低级军官,就是麦哲伦。
两年后,也就是年7月,麦哲伦再一次跟随19艘装备精良的葡萄牙舰队杀气腾腾地远征马六甲,同背信弃义、伪装殷勤好客的苏丹展开了一场激战,战斗历时六周,终于击败了当地苏丹的顽抗。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葡萄牙终于完全控制了马六甲海峡,拥有了香料群岛,切断了伊斯兰贸易的主要交通命脉。从直布罗陀到新加坡海峡,所有的海上交通要道都归葡萄牙国王所有,黄金、香料、丝绸、瓷器源源不断地从东亚运回葡萄牙,麦哲伦功不可没。
公元年,在圆满完成东南亚的任务后,麦哲伦带着晒得黝黑躯体上的几处伤疤,和在马六甲购买的一个马来西亚奴仆,远涉重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祖国葡萄牙。
麦哲伦踏上祖国的土地,举目四望,到处都变了样:当年达伽马临别祈祷的那座古老的小教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建成的富丽堂皇的大教堂;过去很少有船只航行的河上,帆船拥挤不堪;岸上造船厂里工人们为迅速建成威力更强的新舰队正在日夜不停地劳动;海面上各国的军舰鳞次栉比,三角形彩旗把海港点缀得五彩缤纷,沿岸路上堆满货物,仓库里装得几无空隙,成千上万的人群在一些刚刚落成的豪华宫殿之间的闹市区匆忙奔走;在商站、在银钱兑换处和经纪人办事处,都可以听到不同的语言。里斯本在十年之间,由一个小小的西欧边陲城市变成了世界的中心,成了繁华的首都。
此时的麦哲伦心里明白,他和他同事们在印度和马六甲流的血,经过某种神秘的化学反应,已经变成了金子;当他们在南方灼热的太阳下流血战斗,备受苦难的时候,里斯本靠他们建立的功绩,继承了亚历山大和威尼斯的实力,葡萄牙国王成为了全世界最富有的帝王。
祖国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现在旧世界的人们生活得更阔绰、更奢侈,骄奢淫逸,挥金如土。只有麦哲伦一个人依然如故,只是一个普通水兵。没有人感激他,没有人等待他。这位葡萄牙老兵在异国他乡呆了7年之后,回到祖国,竟然有远适异国之感。
麦哲伦回国后,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仪式。他连一个像样的职业也没有,生活都得不到保障。只因为他略有战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被列入领取国王俸禄的名册,每月可以得到瑞斯的恩赐。一个月后,又晋升一级,以侍从武官的官衔领取瑞斯。
看起来倒还不错,但无论什么官衔什么补贴,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封号除了让他终日在宫内侍从室里无事闲坐之外,并没有任何权力和任何工作。作为一个正常的、有自尊心的人,绝不能长期无所事事。所以麦哲伦打算一有机会就再次披挂上阵,扬帆出海。
麦哲伦等了整整一年。
年夏天,葡萄牙国王伊曼纽尔开始装备一支庞大的军事探险队,打算征伐不听话的摩洛哥摩尔人。麦哲伦得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立刻报名参军。此时他仍然是一个低级军官,没有官衔,一切都得听命于人。可是他自己也和在印度和马六甲时一样,总是冲锋在前,享乐在后。麦哲伦在和摩尔人的白刃战中三次受伤,长矛扎进膝关节,伤了神经,从此左腿不能弯曲,成了一个瘸子。
一个不能快走,不能骑马的瘸腿军人,已经无法再冲锋陷阵。但他坚持留在军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样才符合一个老兵的志向。于是麦哲伦和另一个伤员被指派为押解军官,负责护送从摩尔人那里虏获的大群马匹和牲口。
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天夜里,不计其数的牲口群中丢失了几十只绵羊,军营中顿时起了流言蜚语,好像麦哲伦及其同事把绵羊卖给了摩尔人,或者是疏忽大意让摩尔人趁着黑夜潜入牲口栏将绵羊偷走了。
然而,麦哲伦的性格与众不同,他并不想对这些卑鄙的诬告者提出申辩。流言蜚语一起,他自知已无法在部队里待下去,未等别人对他提出公开指控,他就离开部队返回葡萄牙了。
麦哲伦回到里斯本以后,立即请求觐见国王,但是他根本不是为自己辩解,相反却是要求国王为他在印度和马六甲的功绩论功行赏,给他更高的职务和更好的待遇。由此可见,在摩洛哥丢羊这件事情上,麦哲伦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
此时的国王已经得到了非洲军团统帅部的报告,说麦哲伦未经许可擅离职守,所以对他十分冷淡。国王没有让麦哲伦说一句话,却严厉地命令他立即返回非洲。非洲前线正是用人之际,自然无人有闲心追查此事,也没有人敢污蔑一个劳苦功高的战士。
麦哲伦不服气,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各种各样证实他无罪甚至有功的文件,再次找到国王申辩。这下可把国王惹毛了:
“好家伙,我没有追究你临阵脱逃的罪过,允许你重返前线戴罪立功,已经很宽宏大量了,你还要向我伸手要赏赐?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了你的?”
国王面带愠色,言辞拒绝了他的要求,麦哲伦不死心,又问国王能否在王室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陛下,如果您不给我赏赐也无所谓,我虽然在北非受了伤,但也还算年轻,精力也充沛,不会靠施舍虚度一生。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每月甚至每日都有船只从葡萄牙港口驶往印度、非洲和巴西,我有多年的航海经验,那些地方我都熟,就让我这个熟知东方海洋的人担任其中一艘船的指挥官吧,除了老航海家达伽马之外,在整个葡萄牙没有谁比我更合适的了。”
葡萄牙国王伊曼纽尔的脸色愈加难看。
麦哲伦知道自己彻底把国王得罪了,抱着最后的一丁点希望,战战兢兢地对国王说:
“陛下,我不要赏赐了,也不担任什么船队指挥官了,我总得自谋个职业,混口饭吃;如果其他国家有工作机会,我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你去哪里都没所谓,快点从我眼前消失!滚吧!”
麦哲伦像叫花子似地被赶出了葡萄牙王国宫廷的霎那间,他恍然大悟,再也不能在葡萄牙等待和耽搁了。
他活了35年,体验和遭受过一个军人和海员在战场上,海洋上所经历的一切。他环绕好望角航行4次,多次生命危在旦夕,敌人冰冷的兵刃曾三次刺进了他温暖、流血的身体。他见多识广,对地球东部,比当时所有著名的地理学家和制图家更为熟悉。
将近10年的经验使他成为了各种军事技术专家:他会击剑、放枪、会掌舵和使用罗盘,会操纵帆船和火炮,会划船,会使用铁锹和长矛。他能识别罗盘地图,投掷测深锤,而且会正确无误地使用各种航海仪器,不次于任何一个天文学家。别人只能在书本上饶有兴趣地读到一切——令人腻烦的无缝天气和连续数日的风暴、海战和陆战,围攻和厮杀,突然袭击和船只遇险——所有这一切他都亲身经历过。
这十年来,他学会了等待时机和毫不迟疑地抓住时机。他和不同的人——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和印度人、马来亚人、中国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打过交道,无论在严寒天气还是热带灼人的天空下,他都处处为自己的国王——葡萄牙王伊曼纽尔效劳。
此时麦哲伦已经36岁,他拿定主意不再为别人的利益和荣誉卖命了。他和所有有创造才能的人一样,到了中年,他很想把自己的才能充分地施展出来。祖国在他穷困潦倒时抛弃了他,同时也免除了他对祖国的一切义务。
这样更好:如今的麦哲伦成了世界公民,他彻底自由了。
生活中经常有这样的事,一拳没有把人击倒,反而把他引向了正路。每一个想有建树的人,在他的生活中迟早会出现这几记重拳。
像大内密探零零发一样被皇上赶出王宫后,麦哲伦并没有着急离开,他心平气和地在葡萄牙继续呆了一年,同那些到过南方海洋的舵手和船长们促膝谈心,在航海档案室中翻阅了所有库存的最秘密的海岸地图、罗盘地图、最近几次勘查巴西的测程记事和航行日志。
在这段远洋航行的准备期间,麦哲伦认识了一个在他航海事业中极为重要朋友——制图和天文学家——路易·法利罗。这个人为人机灵,有点神经质,性情暴躁,嗜书如命,爱高谈阔论,非常自信,却极易动怒。这和讷于言词,孤僻矜持的麦哲伦毫无相似之处。但他精深的理论知识和麦哲伦丰富的实践经验结合在一起,堪称是珠联璧合,两人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地研究讨论,经常能碰撞出智慧的火花。
法利罗是一个坚定的地圆说支持者,此时哥伦布已经发现美洲,西方世界都知道从葡萄牙出发向西航行,有一块广袤无际的美洲大陆横亘在东西半球之间,也都知道从美洲大陆再往西,就一定能达到世界的东方——香料群岛。可是,唯一不敢确定的是,是否能乘坐航船绕过这块大陆来到东方?美洲大陆附近,是否有一条海峡连接东西半球?
麦哲伦对法利罗说:“我觉得这个海峡应该存在,而且我知道它的位置。如果我率领舰队,一定能从东到西环绕整个地球一周。”
法利罗眨了眨眼:“麦哲伦,莫说大话,你凭啥这么肯定?”
“很简单,因为我曾经和到过这条海峡的葡萄牙船员聊过天,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南纬40度左右,有一条水路,水流湍急。他们沿着这条水路航行了两昼夜,都没有见到尽头。后来遇上了风暴,只能半途而归。这绝对是连接东西大洋之间的海峡。”
从葡萄牙一路向西绕过美洲大陆来到香料群岛,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壮举。麦哲伦和法利罗是两个穷光蛋,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和船只将梦想照进现实。麦哲伦只好四处奔波,找天使投资人。既然葡萄牙已经把他赶出宫廷,那就去找西班牙碰碰运气吧。
幸好,西班牙国王资助了哥伦布的事业,尝到了甜头,此时麦哲伦拿着自己的创业方案找到西班牙国王,虽然方案显得异想天开和石破天惊,但国王和谋士一合计,觉得可以一试,便约定:麦哲伦和法利罗可以得到由他们发现的土地中全部收入的20分之一,如果能够发现6座以上的新岛屿,麦哲伦有权占有其中的2座,而且授予总督封号,世袭罔替。
得到了西班牙王室的资金支持,麦哲伦终于开始准备属于自己的环球航行。他选择了5艘状况良好的帆船,重新修整如新,精心挑选了个经验丰富的水手,还准备了尽可能多的食物,工具,航海资料,甚至连和土著人做交易的小玩意儿都准备好了,当然还有长矛、鸟枪和铁炮。麦哲伦不知道这次航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这些粮食够不够吃,更不知道这一路将会经历多少惊涛骇浪,但是人活一世,岂能碌碌无为?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年9月20日,星期二,这是个永载史册的日子。
船锚在辘辘声中升起,篷帆鼓满了风,炮声轰鸣——这时向逐渐消失的陆地告别致意。
人类历史上一次伟大的航行,一次最危险的远航,开始了。
麦哲伦明白,虽然自己是这次远航的领头人,但金主毕竟是西班牙国王,金主在每艘船上都安插了眼线,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并不能完全听自己的号令,无法做到如臂使指。所以,在挑选船员的时候,他竭力挑选忠于自己的亲信,在数量上尽可能压倒西班牙国王的眼线。
在最初航行的几个月里,船员们对航线比较熟悉,又有吃有喝,气氛还算比较融洽。可是随着船队逐渐远离欧洲大陆,眼前是一片茫茫然的深海,天气变幻莫测,经常有暴风骤雨,食物和淡水也一天一天地减少,船员们开始焦虑,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水手,内心也开始打鼓,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麦哲伦当然也不知道。
但他作为船队的领袖和带头人,丝毫不能显示出怀疑、怯懦和退缩。如果统帅都自我否定,队伍就会一哄而散,一溃千里。他一边信心满满地巡视各条船只,与船员谈笑风生,鼓舞士气,一边安排亲信偷偷改变航向,他要利用南大西洋的信风,快马加鞭地驶向连接两个大洋的海峡,早日穿过美洲大陆,到达魂牵梦萦的香料群岛。
西班牙国王的眼线发觉时,船队已经沿着新调整的方向航行了几周的时间,这一路没有补给,没有大陆,连原先预想的信风也没有,众人们开始怀疑、议论纷纷。麦哲伦故作轻松地说:
“听说葡萄牙人为了阻止我们发财,派了军舰阻击我们,所以我才改变航线,让他们扑了个空。我们很快就会到达新大陆,我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船长,跟着我走,大家放一万个心!”
大家面面相觑,离大陆这么远,食物又吃得差不多了,茫茫大洋之上,除了跟着麦哲伦继续前进,又有其他什么选择呢?返程?估计还没走多远,就得饿死在船上。
还能怎么样?跟着麦哲伦继续走吧。
经过了70多天的艰苦航行,年12月13日,舰队终于抵达巴西海岸,驶入里约热内卢湾。
饿得皮包骨头的船员们可算是找到了伊甸园,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和土著人开展贸易,用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换取食物和淡水,在这风光旖旎、绿树成荫、郁郁葱葱、美丽多姿的所在好好休整了30天,才在麦哲伦的强制命令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天堂般的里约热内卢,沿着景色诱人的巴西海岸一直往前行驶,不做任何停留。
麦哲伦心里清楚,这些船员在安乐舒适的新大陆待久了,只会丧失斗志,不愿再跟随自己前行。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怀一种迫不及待的情绪,一心只想前进,驶往渴望已久的海峡。
年1月7日,麦哲伦率领船队,终于发现了一个辽阔无垠,彷佛是一直向西无限延伸的海湾,这个辽阔的海湾正是巴拉纳河至拉普拉塔河之间的三角湾。麦哲伦断定,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连接两大洋的海峡。他把船队一分为二,较小的船溯拉普拉塔河上游行驶,较大的船继续向南行驶,足足耗费了两周的时间,却得到了令人沮丧的消息:
这片汪洋水域根本不是什么海峡,就是一条非常宽阔的淡水河而已。
对于麦哲伦来说,这个消息不啻五雷轰顶,如果这个海峡并不存在,那就意味着他整个环球航行的计划都是错误的,他向西班牙国王许诺的一切都是假的。作为船长,他的权威和合法性将会被严重质疑,他原先的预料都是错误的,船员们凭什么继续相信他?
如果短期内在这里寻找不到海峡,那么环绕南美洲航行的有利季节就会错过,剩下的仅有两条路:或者回到比较暖和的巴西海岸,或者就在这里找地方过冬。
不,不,我绝不能认错,我一定要振作精神,绝不能让任何一个船员发现我的失策,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次失败对我坚定不移的信念有多么严重的打击。
麦哲伦故作轻松地对船员们说:
“海峡肯定是存在的,不在这里,就一定在不远的南方。绕过海峡,航行不久就是香料群岛,那里有数不清的财富,遍地是黄金!大家刚刚在巴西海岸补给了食物和淡水,休整得也差不多了,大家跟着我继续向南,我们一起发大财!”
舰队在恶劣的气候下,继续向南行驶,随着越来越靠近南极圈,周围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阴暗,海岸也越来越荒凉,越来越阴郁,就像麦哲伦此时此刻的心情。天空更加阴霾,阳光也黯然失色,低沉的乌云遮蔽了蓝色的苍穹,再也没有里约热内卢那样的热带天堂。
航行日益困难,日益缓慢。麦哲伦一直沿着海岸行驶,调查了每一个海湾,连最小的海湾也不放过,到处测量水深,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
可惜,这些海湾都是封闭的,根本不是什么连接大洋的海峡。
船只沿着海岸,在云雾沉沉的天空下继续航行。周围满目荒凉,越来越阴森可怕;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船只已不是在碧波上顺丰滑行,而是在刺骨的寒风中撕扯着船帆,晶莹的白色雪粒和冰雹纷纷洒落,银灰色巨浪汹涌排空。
船员每天都在同飓风搏斗,暴风一起,能吹断桅杆,撕毁船帆,周围一切都日渐荒凉,灰暗,海峡却依然渺无踪影。此时严冬来临了,这是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风暴阻挡了舰队的出路。
船员们逐渐流露出一种明显不安的情绪,他们本能地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跟随麦哲伦这么久,他承诺的金银财宝丝绸香料在哪里?口口声声说的海峡又在哪里?
麦哲伦制止不住船员的满腹牢骚,劝大家说道:
“这点冷,有什么可怕?!为这点事也值得垂头丧气?冰岛和挪威海岸的纬度比这里还高,春天在这些水域航行并不比在西班牙困难;只要再坚持几天就行!退一万步讲,我们可以就此停下来过冬,等天气好转再继续航行。”
船员们对麦哲伦画的大饼已经听不进去了,各个怨声载道,有些人开始撂挑子不干。西班牙国王派在船上的眼线见状,不禁心中暗喜。他们太希望麦哲伦误入歧途了,这说明麦哲伦欺骗了国王,自己正好可以回去邀功请赏。
麦哲伦的心情坏到无以复加,即使那神秘莫测的海峡确实存在,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还在南面,靠近南极地带。可现在严冬已经来临,今年通过海峡已经毫无希望。
那究竟要不要跟所有人说出全部实情?我承认我被地图和舵手的报道骗了,只好来年春天再重新寻找海峡,现在掉转船头往回走,回巴西过冬,休整几个月,开春再继续向南。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里闪过,麦哲伦就将它掐灭了。我带领船队走了这么远,现在承认我一直在忽悠大家,此话一出,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撕碎。我一回巴西,立刻就会成为阶下囚。拯救自己命运的办法,只有华山一条道!
想到此,麦哲伦狠了狠心,恢复了冷若冰霜的威严面孔,拒不承认是由于自己的失误而使舰队陷入困境。我不允许别人询问我“海峡”究竟在什么位置,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必须装聋作哑,守口如瓶,还必须紧握拳头做好准备,一旦这种惹人讨厌的问题威胁到我时,第一时间回击过去!即使是国王派来的眼线液无权让我讲清楚问题,在没有找到“海峡”之前,我绝不允许别人问长问短,持刀威胁,否则,我的权力和威信,立刻会丧失殆尽!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麦哲伦决定先礼后兵,邀请西班牙国王的三位亲信和他一起共进复活节午餐,不出所料地,这三个人都置若罔闻,拒绝赴宴。这样的姿态已经把意图表达得很明显了,麦哲伦明白,事情绝对没有妥协的可能,这支舰队究竟谁说了算,该有一个了断。
这三位亲信先下手为强,趁着夜色乘坐小船控制了舰队中5艘船只中的3只,一人控制一只,数量上已经占据上风。这种情况下,麦哲伦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是放弃自己的主张,和西班牙国王的亲信们妥协。
其二是不管成败如何,孤注一掷,设法给叛乱分子以有力回击,迫使他们投降。
麦哲伦看得出来,其实这三位亲信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距离西班牙本土好几千里的地方内讧,纵然成功了,他们缺乏航海经验,根本无法带着船队回西班牙。他们内心更希望麦哲伦屈服,听话,按他们说的办。如果趁这三个西班牙人游移不定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痛击,原来的输棋就会反败为胜。
敢作敢为,并不等于轻率从事,盲目冒进。恰恰相反,每当麦哲伦着手一项无与伦比的勇敢创举时,总是十分谨慎,周密考虑。麦哲伦所有的果断计划,就像优质钢材一样,无一不是先在激情的烈火中锻炼,然后再放在冷静思考的冰火中淬火。正是这种幻想和理性的结合,使麦哲伦每每化险为夷。
麦哲伦在船舱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着对策:其实重新取得优势很简单,至少再夺回一艘船就行了。但是叛乱分子夺取3艘船是在黑暗的睡梦中,船上水手毫无防备手无寸铁;可如今对方已经严阵以待地盯着自己,枪上膛炮装弹,麦哲伦想要夺回船只,谈何容易?
一个念头从麦哲伦脑海中浮起。
这天清早,麦哲伦派遣了几个使者来到叛乱分子控制的其中一艘船上,把求和的信函当面交给了西班牙国王的亲信,正当这个西班牙人低头看信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使者的匕首便刺进了对方的喉咙。
众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使者便义正严辞地宣称叛乱分子的罪状,只诛首恶,余皆不问。这迅猛一击,让一盘棋转败为胜,麦哲伦夺回了一条船,重新占据了优势,又迅速封锁了通往大海的出口,另两只叛乱的船只成了瓮中之鳖。
麦哲伦迅速诛杀了另外的两个西班牙亲信,清理了亲西班牙的派系,将舰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场紧张的战斗,就像夏天的雷雨,来势异常凶猛,第一个闪电就把叛乱彻底击毁了。
麦哲伦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他知道这次叛乱为首的就那三个西班牙人而已,其他水手都是墙头草,并不是真心想跟着西班牙人走。这茫茫大海中,熟悉路线,经验丰富的唯有麦哲伦他自己,跟着西班牙人回去,恐怕还没走到半路,舰队就会被风暴或饥饿吞噬。这个时候,谁表现出强势,谁就能控制住局面,谁率先采取行动,形成既成事实,众人就会跟他走。
这次整风运动重新确立了麦哲伦的绝对威望和领导地位,广大船员们纷纷表态,坚决肃清西班牙人的流毒和恶劣影响,紧密团结在以麦哲伦为核心的领导集体周围,对组织忠诚老实,不当双面人,以麦哲伦正确思想为指引,为早日达到香料群岛的伟大目标而不懈奋斗!
海峡啊海峡,你究竟在哪里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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