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四月一日,就是一岁一哭荣的时节。之于张国荣,之于王家卫,当时应该都不曾料到,《阿飞正传》自恋的无脚鸟,竟是张国荣人生的谶语。北京大学出版社新书《王家卫的电影世界》,详尽剖析墨镜王历年创作,尤其考证了王家卫电影的文学源头,见解不凡。“阿飞”一节,不止道出了故事的小说母本,也窥探到了旭仔/张国荣的内心隐疾。*在又一年的张国荣忌日里,我们送出5本《王家卫的电影世界》,参与办法详见页底。《阿飞正传》的源头,张国荣的绝症文/[马来]张建德译/苏涛下文节选自《王家卫的电影世界》第二章,标题为枪稿编辑所加。《阿飞正传》可被视为对《伤心探戈》的松散改编,这部随着时间推移而展开讲述的小说,通过十多个视角或人物,以书信、剪报、日记条目、警方报告、独白、对话,甚至一本相册的形式完成叙事。此后,王家卫将移师阿根廷拍摄《春光乍泄》——一部与普伊格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情事》(TheBuenosAiresAffairs)有着松散关联的影片。曼努埃尔·普伊格和他的《伤心探戈》普伊格的小说《伤心探戈》围绕胡安·卡洛斯·埃切帕尔(JuanCarlosEtchepare)展开,这个异常俊美的男人,在他的家乡巴列霍斯(Vallejos)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数名女子的芳心,包括一个金发女子内妮(Nené)和一个黑发女子梅布尔(Mabel)。但是,胡安·卡洛斯患有肺病。小说开头,年仅9岁的主人公在年4月8日死去,当年与他青梅竹马的内妮则在忏悔。通过写给胡安·卡洛斯母亲的悼念信,我们得知,内妮虽已为人妇,但一直对胡安·卡洛斯念念不忘。年电影《心碎的探戈》由《伤心探戈》改编而来。故事随着时间的流逝继续发展,一段一段地讲述胡安·卡洛斯在疗养院治疗期间与内妮(她在一家廉价商店当包装工)、梅布尔(一个教师)、埃尔莎(Elsa,一个寡妇)、他的妈妈和占有欲极强的妹妹塞丽娜(Celina)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与印第安人潘乔(Pancho)的友谊,后者是一个曾做过砖瓦匠的警察,在令女仆怀孕之后又引诱了梅布尔。在以意识流的方式表现人物思想方面,《阿飞正传》与《伤心探戈》一样,都是颇具实验性而又细致入微的。胡安·卡洛斯就是张国荣饰演的旭仔的原型,内妮和梅布尔的影子分别体现在苏丽珍和露露身上。尽管在普伊格的小说中,由砖瓦匠改做警察的潘乔是个更加浮夸的人物,他在《阿飞正传》中化身为刘德华和张学友饰演的人物——二者都更加低调,而非小说中所描绘的那个“女性杀手”。最后,胡安·卡洛斯的妈妈和妹妹塞丽娜被合并为潘迪华饰演的继母,她的话透露出一种介于母性关怀和恶毒占有欲之间的人格分裂(“我不会讲给你听的,因为不值得”),此外,这个人物与一个小白脸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寡妇埃尔莎与胡安·卡洛斯的关系。在《阿飞正传》中各个角色的身上可以看到《伤心探戈》书中角色的影子。影片亦捕捉到了某些对巴列霍斯日常生活的描述(尽管在细节上略有不同):夜晚街头的漫步、人行道、有轨电车、酒吧和卧室。但真正让影片与这部小说联系在一起的,还是张国荣饰演的角色。在一封信中,内妮提及她的孩子不断纠缠她的问题:“妈妈,在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是什么?”我立刻想到一件事,但我当然不能说出来,那就是胡安·卡洛斯的脸。因为在我这一生中,还从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像他的脸那么可爱,愿他安息!王家卫不仅在很多场景中以特写或中特写呈现张国荣的脸,而且有一两场戏,张国荣/旭仔在梳理油光铮亮的头发时,还要对着镜子凝视自己漂亮的面庞,让人联想起普伊格在其第一部小说《丽塔·海华斯的背叛》(BetrayedbyRitaHayworth)中描写过的一个年轻人:“在巴列霍斯,他的头发比任何人都长,他会花一个小时在镜子前面梳理每一绺卷发。”张国荣/旭仔的头发或许更直、更短,但他的自恋却与普伊格的描述如出一辙。《阿飞正传》实在是张国荣的一场表演秀,他在片中宣泄般地展示着自己俊秀的面孔。事实上,这也是他主演的最令人难忘的一部影片。旭仔和露露首次肌肤之亲之后发生在卧室里的一场戏,充分强调了旭仔对自己美貌的意识。露露问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然后给他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看到旭仔对此无动于衷,露露佯怒,威胁要用硫酸泼他的脸。“别跟我讲这样的话!”旭仔答道,几乎要对她动粗。旭仔俊秀的面孔,犹如磁铁一般吸引女性向他靠近。内妮说胡安·卡洛斯“能让女人神魂颠倒,因为他长得漂亮”。然而,和胡安·卡洛斯一样,旭仔也爱着自己。纳喀索斯(Narcissus)令女性魂不守舍,而他自己却身患重病——自恋便是病态自我的一种体现。“他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女人。我想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不怕被传染。”梅布尔驳斥道,她指的是胡安·卡洛斯的结核病。王家卫尽管并未将旭仔描绘成病人,但在那些香港场景中,旭仔的表现——永远躺在床上——几乎与肺病患者别无二致。胡安·卡洛斯真的身患致命病症,旭仔的病则是心理上的,并通过“自恋的自我”(narcissisticego)表现出来。张国荣凭此角色获得了生前唯一一个香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图为《阿飞正传》剧照)德勒兹写道,这个自恋的自我“不仅与一种本质的创伤不可分割,而且与无处不在的伪装和移置不可分割,构成了自我的变异。这个自我是其他面具的面具,是隐藏在其他伪装之下的伪装”。换言之,旭仔的自恋表现为遭受创伤的自我,它是一副面具,其下掩盖着另一副断裂的面具,其本质“不过是时间的纯粹和虚空的形式,与其内容相分离”。旭仔遭受着由弗洛伊德式的俄狄浦斯情结(与生母取得联系的愿望)引发的身份危机之苦,在某种意义上,它正源自这种“时间的纯粹和虚空的形式”。德勒兹解释道:“时间的虚空和混乱,连同其严密的形式和凝滞的秩序、压倒式的一体性,及不可逆的序列,正是死亡本能。”旭仔断裂的自我极好地体现于他不断讲述的那则无足鸟的寓言,它只能不停在风中飞,直到死去——事实却是,这只鸟飞不到任何地方,它一开头就已经死了。鉴于张国荣在年愚人节自杀,旭仔这个人物不断展示其自恋般的热情,便显得格外辛酸——如果我们认为这个角色就是张国荣的一副充满自恋的面具,那么,悖谬的是,它展示了张国荣混乱的自我,而非将其隐藏起来。当年张国荣自杀的新闻报道。这就是王家卫作为擅长指导演员的导演(adirectorofactors)所使用的技巧,它令《阿飞正传》可以凭自身情感的动力自行发展,尽管他借用了《伤心探戈》的人物和情境。王家卫可能还借用了其他文学资源,最明显的当属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他的小说《挪威的森林》(NorwegianWood)讲述了男主人公回忆青年时代与一个女子的恋情,这个女子有点类似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她多愁善感,以致精神崩溃。小说的主人公搜寻自己的记忆,担心忘掉最重要的事情:“尽管这教人感到悲哀,但却是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苏丽珍”这个角色在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花样年华》和《》中均有出现。(图为《花样年华》剧照)这句话,以及关于记忆和遗忘的幻想,都不由让人想起旭仔——他无法忘记他想忘记的,亦即他与苏丽珍之间的恋情,以及深深镌刻在他心中的“一分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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