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中某个晚自习大休息,地点操场,班里文艺圈的两位大佬在月光下漫步对谈。从气质和致敬两方面考虑,姑且将他们简称为渔夫和文学。
文学:这个学期,我打算研究一下美学
渔夫:……
文学:知道吗,美学的研究范围就是艺术,或则毋宁说,就是美的艺术
渔夫:……
渔夫:你个就知道看黄书的研究个屁的美学
文学:……
渔夫:……
文学:你就是坨屎!
渔夫:你是屎!屎!
……
那是个少年们内心想法悠远洁净而嘴上却只会屎屎的夏天,与后来的日子截然相反。不过当时纯洁的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我对那本黄书感兴趣。
年夏天,挪威的森林。
如今想来少年果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一方面可以嘴上流里流气牛皮震天,仿佛如此就是大人模样,另一方面又抱着寥寥几页隐晦的性描写如获至宝。新手上路的小司机总是如此前后矛盾,斗志满满。
你家青春才是这样,就会喝酒放纵,逃避消极!
渔夫在课间吹牛逼大会上曾针对挪威这样慷慨陈词。我望着他手里抱着的《太阳照常升起》,心想,你这本圣经里的老哥们酒都喝穿整个大西洋了好不,双标狗看我不准备准备在二辩时怼死你。
激辩总在少年时,当有一次我对《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拥趸说出“你家青春才是这样”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双标也好偏见也好,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的逻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缜密。同一个故事,两个人感觉出来的东西可能完全不同。在不同的时间,我们自己的感知都不甚相同。
我久久地注视着那若明若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守护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死与生在直子的生命中劈开了一个裂隙,渡边拉住直子的手良久,最终她还是去了彼岸。我严重怀疑高中的我对这些会有太深感触,毕竟那是日天日地日空气的年纪。生死的割裂,不理解,没见识,但是面对世界扑面而来的敌意,渡边那种非暴力不配合的浪漫,让人觉得很舒服。而只要有有共鸣的部分,故事就会给你留下痕迹,哪怕和模糊,就像夏天的热梦。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顿有所悟似的,蓦地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荧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
……
那微弱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我有几次朝夜幕中伸出手曲桥,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这是《挪威的森林》里很著名的一个场景,也是前身小说《萤》的场景。微弱但是清晰,仿佛很近却又触不可及。
而《挪》于我最初的记忆,就像这道若有若无的荧光,伤感的基调,深刻谈不上,却又难以忘怀。
02
四年后的大学宿舍,我窝在破扶手椅里晒太阳看书,舍门开敞,时不时进来几位闲到发慌同学指导工作,他们以视察养鸡厂鸡苗的气势前来,拨开我手中书的封面,发表评论。
封面是《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哎呀你这小伙子太娘们。
封面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哎呀你看这么难懂的书啊。
我露出20岁青年特有的不屑一顾,沉默不语,开罐雪花,并在身边摆了个七仔公仔作陪以示孤高。
年,墨水与花生壳与啤酒罐塞满的夏天。
这一年你问我最喜欢的村书是哪一本,我决计不会回答是《挪》,要问为啥,那只能义正言辞的用四个字总结:逼格不够。
村书读者都知道,村上本人其实对这本书的热度很困扰,它把村上往畅销通俗作家那边拉了一截,这不符合作者的追求,后期的他更专心于内容结构和意像的构建。此时我热衷于分析《奇鸟行状录》或者《海边的卡夫卡》,动辄几千字评论最后还把自己绕进去的那种。
这一年《挪威的森林》电影的上映把这个久违的故事拉回了眼前,看完之后却是格外的气愤。陈英雄你拍的什么玩意,天台夜色下的萤火虫没了,晾衣台上的啤酒与大火没了,不知归宿的吻也没了,倒是床戏一个没少,要不是片名顶着,你怕不是连一曲《挪威的森林》都敢删。
这让我又想起了渔夫和他的海明威,想必他也感受不到这些场景给我带来的情愫,我们几个人看到的唯一共同点是黄色部分。由此可见,文学里除了床上那些事具有普遍意义外,其他的情感想要共鸣真的随缘。陈导到底是老司机,懂得抓大放小。
算了算了,我扔开发条鸟,不够气人的,还不如我自己再看一遍书。
看来,我喜欢村上,并不一定是喜欢最有深度的那一部分。遵从本心的说,让我推荐村书长篇,当然还是《寻羊冒险记》《舞舞舞》以及《挪威》。
03
八年后的合租房,十三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在拾掇完毕之后也显得异常空旷。衣柜,书桌,凳子,床以及床上打包好的行李。环顾四周想找点告别的感觉,但是不行,气氛还不够伤感。
钱德勒说过,每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很有道理,然而我总不能跟半脏不脏的墙面上那只蚊子干杯。
书仅有一箱,五十公斤,每年十六公斤,每天四十五克,换成一个鸡蛋或许对身体更好,不过既然电脑和手机充电器都已经装好,也不妨拉一本出来重温下旧梦。
一个不小心,又是本熟悉的书,外封肮脏,内页泛黄,页黄书部分还有着意味深长的折痕。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复读机。
文学的本质是什么?破事水。
我又一次看着村上为这个简单的青春故事水了几十万字。拉长时间的话,剔除掉了家庭关系的孤独男人,此岸与彼岸,来自世界的敌意,这些东西村上水了几十年。
当时,我这么想来着:假如这是生来同男孩子的第一个吻,那该有多棒!假如可以重新安排人生的顺序,我一定吧它排为初吻。绝对。之后就这样想着度过余下的人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晾衣台上吻过的那个叫渡边的男孩如今怎么样了呢?就在58岁的今天。如何,你不觉得棒极了?
合适的故事在合适的时候遇到真的是一种幸运。如果是现在呢,每天平均45克的阅读量姑且不谈,浸泡在工程届“大就是美,粗就是好,硬就是强”的朴素价值观下的钢铁直男直接嗤之以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如今再读这书,过往阅读的经历与情感便也在其中了。
有这样一个存放伤感的港湾,也挺好。
波音穿过厚重的雨云落向汉堡机场,带回了渡边彻的忧郁。说来惭愧,虽然只是在等一辆比亚迪,但这本陈旧的小书在刹那间也给我带来了类似的情感。
年,罢了罢了,又是挪威的森林。
作者/黄沙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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