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重映一周多了。
截止至今天,票房接近万。
以一部日本引进片来说(而且还是重映),成绩不俗。
时隔26年的爱情经典,不管是那个倚靠窗边翻动书页的英俊少年,亦或是那个懵懂的羞涩少女。
彼此间一幕幕场景,都顽强地驻扎在观众的记忆中。
“好哭”“感动”“治愈”......
多年来,这些溢美之词都是《情书》和导演岩井俊二的标签。
后台不少被这份纯情感动的毒饭,都好奇Sir怎么还没聊它。
不是不想,而是……
不忍心戳破。
对于《情书》和导演,大家实在有着太多美好的“误解”。
我们习惯称岩井俊二的电影“唯美”“小清新”“文艺”,甚至还有影迷夸张地称其为日本最会拍青春片的导演。
抱歉,Sir今天要说点实话。
热恋中的小情侣慎看,最近一起去看过这部《情书》的小情侣,更要慎上加慎……
在Sir看来。
残忍,才是岩井俊二情感地图的主旋律。
还记得光良的那首《童话》吗?
MV中,让患白血病的女友声泪俱下的电影,正是《情书》。
这段戏中戏的互文,其实是一次互相阐发:
不仅暗示了《童话》最终的生离死别,也给《情书》定下了悲剧的调性。
《情书》表面治愈,里子却是“致郁”。
据岩井俊二说,一开始其实是想改编村上春树的名作《挪威的森林》,可惜没能得到村上的同意,只能仿写一个类似的故事。
△多年以后村上将小说改编权给了越南导演陈英雄
你会看到两个故事,有不少相似之处。
比如《挪威的森林》用的是一男二女的模式,《情书》也是。
岩井俊二巧妙地将二女,改为了一对“两生花”。
这种“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设定,是在致敬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
一人分饰两角,相同的短发造型,街口邂逅又错过的桥段,这些都可以从基氏的电影中找到源头。
不管是《挪威的森林》,还是《两生花》,都伴随着一方的死亡,而让另一方余下的生命不再完整,这点被《情书》延续了下来。
都记得那个经典的开场吧,博子在雪地中的屏息。
什么意思?
——她是在模拟男友山难时的痛苦。
两年过去了,她依旧无法从回忆中走出,甚至不惜用痛苦来让自己和男友同情共感。
雪地中屏息是一种忘不了,给死去的人的写信也是。
如果说,博子代表了活在过去,女藤井树代表了活在当下,那这封信则是将这层关系颠倒的开始。
透过给博子写信,女藤井树不得不开始整理与男藤井树的那些往事。
从这些时空交错的闪回片段中,观众看到了一对情窦初开却又不自知的情侣。
因为同名同姓,两者在对方的生命是特殊的存在。
相比于女藤井树的心意不明,男藤井树明显更加对对方有好感。
见到她被同学捉弄哭了,他立马上前维护。
不惜用恶作剧的方式,来吸引对方注意。
而最后,在借书卡中画对方的画像。
种种迹象,都说明男藤井树喜欢过她。
不仅是“喜欢过”,而且至今还“喜欢着”。
所以他多年后,遇到一位长相相似的女孩时,才会立马上前表明心意。
某程度上对男藤井树来说,博子自始至终都是女藤井树的替代品。
电影中有一个小细节——
男藤井树在死前唱的歌是松田圣子的《青色珊瑚礁》,里面著名的歌词“我的爱在蔓延,已随那南风远去啊,都到了那熏风吹拂的珊瑚礁”。
这位在80年代风靡一时的偶像,已然是那代人的青春符号。
有意思的是,秋叶的一句:
那家伙不喜欢松田圣子。
之所以唱这首歌,或许是因为男藤井树始终在怀念自己的青春时代。
到了人生的终点,惦记的是初恋女孩。
博子意识到了这点吗?
她意识到了,否则她怎么会把所有的信都还给女藤井树,还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呢——
他在卡片上所写的名字应该是你的名字
也许正是意识到了这点。
她才终于走向男友遇难的雪山,大声告别过去。
而在奔跑中外衣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毛衣时,意味着博子的蜕变。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所有人物都是释然的。
但岩井俊二在此“使坏”,并置了两者——
一方好不容易放下亡者的不舍,而另一方却才刚刚捡起。
青春时代懵懂的情感,忽然在这一刻被唤醒。
△注意这组交叉剪辑
尤其是最后收到画着自己画像的书签时。
尽管女藤井树害羞地想掩饰(翻遍全身口袋),那份感动还是溢于言表。
就像傲娇的那个他当年关心自己一样。
片名的“情书”,本以为是两位女主的通信,但也有不少观众觉得,情书真正指的其实是书签上的画。
这份情感,足足迟到了好多年。
女藤井树并不知道博子跟自己长得一样,如果她知道了,是不是会扼腕叹息:原来自己错失了一段本该属于她的爱情?
博子是替代品,秋叶先生也是。
而最该得到真爱的人,却很残忍地蒙在鼓里。
可惜。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看懂这层,你就会发现,《情书》其实是部很残酷的电影。
这种残酷,在他下一部电影中被集中放大。
在拍完看似纯情的《情书》后,他立即拍了部犯罪类型片——
《燕尾蝶》。
如果《情书》的残酷是在说一段良缘被耽误,那《燕尾蝶》的残酷则是一批人因为时代际遇被耽误。
这一次岩井俊二一反《情书》的唯美,把《燕尾蝶》弄“脏”。
昏天暗地的街道。
泛滥成灾的暴力。
还有角色,尽是一群旁门左道的非法移民。
电影以泡沫经济前的东京为原型,虚构了一个叫银都(或译为元都)的地方。
这个象征着金钱与欲望的符号,吸引着一批批追梦的移民,然而他们却被日本人统一谐音蔑称为“银盗”。
电影特意选取一个起初没有名字的少女(伊藤步饰)作为视角,记录着一群“银盗”的挣扎求存。
开始,被问及名字时,她一时语塞。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名字,最后还是由一位叫固力果(恰拉饰)的妓女给了她名字——
雅佳(日文中燕尾蝶的同音词)。
对于这群非法移民而言,标识身份的名字,是无意义的。
他们卖淫、贩毒、洗钱……不得见光。
比如前面提到的固力果,被唱片公司相中,却被要求谎称自己的国籍,让唱片更好卖。
像这位一脸老外长相的人,交谈后发现他压根不懂英语。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合法美裔。
然而日本人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更惨的是连银盗都不是。
这就是银都,在这里——
所有人都无法主宰和摆脱自己的身份。
即使侥幸逃出,它也总有能力把你拽回原地。
有人选择逃离自己的身份,也有人选择拥抱。
不管是梁魁(江口洋介饰)还是飞鸿(三池博史饰),干着鸡鸣狗盗之事,还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们拥抱过去的身份,同时也拥抱此刻的身份。
雅佳在固力果的介绍下,认识了飞鸿、阿罗和狼朗等一批银盗。
虽说都是非法移民,她却在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久违的人味。
一起在修理厂工作,在废品站“寻宝”,有钱一起圈,好事坏事都干绝了。
在雅佳眼里,这似乎是一个家的雏形。
结尾处,飞鸿因用伪钞被银都警察严刑逼供。
他至死都不愿供出自己的同伴,还反问口口声声骂他银盗的警察——
少说什么银都、银盗的
银都不是你们自己家乡的名字吗?
现在看,岩井俊二不仅残酷。
更是以残酷的方式,逼出一种边缘人破败的浪漫。
比起这些土生土长的警察,作为非法移民的飞鸿更愿意捍卫他们家乡的名字,甚至还拿“银都”来命名他用第一桶金开的livehouse。
为了守护这个虚构和不被认可的身份,飞鸿宁愿被打死,也没有出卖这个身份下的同伴,他们已然互相是这片无依之地上唯一的亲人。
生离死别,分分合合。
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作为叙事者的雅佳也一点点成长。
她特意给自己纹上和给予自己名字的固力果一样的纹身,就像《情书》中博子卸下大衣,露出鲜红的衣服,这都是一种蜕变。
曾经那个毛毛虫的自己,原来已破蛹成蝶。
有名字,有家人,有身份认同。
只是曾经那些给过自己温暖的人和事,都注定不会回来。
漫天飘散的日元,如同冥币。
这是一个国家赠予雅佳的成人礼,却是通过葬礼来完成。
何其残酷,何其讽刺。
“残酷青春”一直是日本青春类型片的拿手好戏。
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则是他所有青春电影中最残酷的一部。
这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霸凌故事——
霸凌者和被霸凌者竟然是好朋友。
星野(忍成修吾饰)和莲见(市原隼人饰),一位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另一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学生。
很难说清,两人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只是在一个班,忽然有一天就玩到一块,水到渠成。
星野邀请莲见到自己家,分享自己喜欢的歌手。
男生嘛,只要同伴多起来,干啥傻事都倍来劲儿。
一起犯傻,一起发疯,一幅友谊万岁的场景。
然而,青春期的友情又极其脆弱。
只需要一次旅行,一个暑假,很可能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新学期归来。
一开始,星野只是不满班里小混混的嘲弄,而过度防卫。
但这像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
后来。
他开始羞辱起自己同学,胁迫女同学去援交,还派人去强暴学校里的优等生。
甚至,连自己的好朋友莲见都不放过。
曾经的优等生一夜之间成了恶魔。
但真的是一夜之间吗?
电影还是透露了零星的线索:
学校里的人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优等生;而中学之前的他,很可能也是个被霸凌的孩子。
他邀请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到家中做客。
优渥的家庭,确实让朋友心生羡慕,愿意和他交往。
可是。
后来他家破产了,这小把戏再也派不上用场。
比起凭借优等生和优渥家庭来免除别人的滋扰,让别人恐惧,害怕自己,同样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星野就没把任何人当成过自己的朋友。
结交莲见,霸凌莲见,在他的逻辑是一体两面。
岩井俊二拒绝以他的命运,作为暧昧的表达出口。
终究,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只能任由其封闭起来,星野唯有在空无人烟的空旷草地上,歇斯底里地叫喊。
在这片柔媚的天空映衬下,我们看到了如脓疮一般溃烂的青春,有着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这便是岩井俊二包装在爱情、友情,甚至现实题材里的“残酷”。
一部好的青春片必然会让你喜欢或心疼一个角色,你总能在角色里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部分。
而角色替我们把所有的错都犯了一次,并替我们承受了后果。
这种残酷,也是在透露极具欺骗性的真相——
青春除了朝气蓬勃的美好,还有手无寸铁的无助。
真善美之中,不乏假恶丑。
彼此映衬。
缺一不可。
无论单独择取其中哪一面,你都是在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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